昭昭程末

“时间流逝，转眼我们都长成了曾经遥不可及的大人模样，不知如今的你们是否成为了小时候自己喜欢的样子，还记得小时候的梦想吗？还记得第一个喜欢的人吗？让我们随着舒缓的音乐，乘坐时空隧道，慢慢回到过去的画面中。”

我起身走向窗边，看了看漆黑的夜空，几秒后，还是选择拉上了窗帘。

思绪渐渐飘远，大概就是从那个时候起，我就一直保留着一个习惯，晚上总是不愿意早早的拉上窗帘，像是在等待谁的出现一般。

可是这么多年过去了，除了见证了四季的变换，好像再没其他了。

“第一次喜欢的人么？”我喃喃自语道。“记得啊，怎么会不记得呢？”

我一直记得那天，那是一个雨夜，也是我最后一次见他的时候。

他是邻居家的孩子，记忆中他们家总是传来无尽的咒骂声和砸东西的声音。

他爸爸酗酒成性，且有暴力倾向，动不动就对他动手

而她的妈妈呢？我也记不清了，似乎是一个怯懦的中年女人。

要说我是怎么和他认识的呢？大概就出于我那莫名的英雄主义，我看不惯他爸爸的所作所为，天真的我企图用几句话阻止他爸爸的恶行。毕竟我们除了是邻居，哪哪都不像能玩在一起的人。

可我只是个孩子，在我第一次帮他开口说话后，他爸爸就转移怒火在我身上了。

我看着那个凶神恶煞的男人停下了动作，转头看向了我。即使我是隔着窗户和他对望，但我还是感觉到一阵前所未有的恐惧。

他快速走到我窗前，一阵敲打我的窗户，边敲边骂，“你算什么东西？老子教训儿子有你什么事？是不是你也想挨揍？巧了，老子还没揍过你这种小妮子，赔钱货也敢来挡老子的事……”

过了几分钟，大抵是他骂累，他狠狠的往地上吐了口水然后就走了。

这期间他一直蜷缩在地上，他想上前阻止，却因为身上伤口无法行动。

我呆呆的站在原地，看着地上的他。刚刚的冲击对我实在是太大了，我开始后悔刚刚为他说话。同时也一阵后怕，还好我在房间里面，还好中间隔了一扇窗户。

几秒后，他缓慢爬起来。捂着伤口处走到我窗户前。我看见他过来，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，我害怕他也说出我多管闲事这种话。

他从兜里颤抖着伸出一颗糖，放在窗台说:“谢谢你，以后不要这样了，很危险。”说完他转身就打算离开。

我看了看他的背影，又看了看那颗糖，忍不住叫住他，“哎你等一下。”

他停住了脚步，回头看着我，眼里充满了迷茫。

我飞快从抽屉里翻出创可贴递给他。

“不好意思啊，家里好像只有创可贴了，你手上好多伤口，贴一下吧。”

他不知所措的站在原地，手张了又合上，最后低声说了句谢谢。

我愣了一瞬，随即又笑了起来，“不用谢，我叫陆昭，你以后再受欺负了可以来找我。”

“但是我可不敢再和那个人讲话了。”

我又不好意思的补了句。

他小心翼翼的抬头看我，抿了抿唇说:“我…我叫程末，你…你以后…小心一点，他谁都揍…”

我点点头，刚想说点什么，就听见远处一个声音。

“***死外边了吗？还不滚回来，少在那给老子装残废，老子没钱给你医。”

那个男人在叫他回家了。

从那以后，我便经常偷偷和他来往。我也知道了原来他爸爸不仅会打他，还经常监视他，他的一举一动都在那个男人的关注下。所以他从小就没有朋友，因为身边人总是害怕他的爸爸。

但现在，我们成了朋友。

我问他那我们在一起玩他会知道吗？

他告诉我他每次来找我都格外小心，他害怕我被那个男人发现，害怕我会因为他受到伤害。

此外，他也在不停的打工赚钱，他希望有一天可以逃离那个家。他也希望有天可以在阳光下和我说话，玩耍。

这天晚上，他来问我:“昭昭，你…你有什么很喜欢的东西吗？”

我看着他的脸，一时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。不可否认，在这么多天的相处下，我对他产生了一种难以言说的感情。

他很好看，长相很精致，长时间的挨打使他看起来就像是一个破旧的娃娃。

他对我也总是小心翼翼的，他似乎一直认为我们之间是不平等的，他永远都是那个下等人。他一直用打工赚来的钱买一些他认为我会喜欢的东西，即使经常被那个男人认为是偷家里的钱而被打一顿。

他见我一直不说话，眼神中的急切兴奋变成了担忧，“怎么了昭昭。”

我回神，“没事，我…我比较喜欢健康开朗的你。”

“啊…这样…样吗？”他突然有点结巴，随后他像是想到了什么一样，“明天晚上你在家里等我，好吗？”

虽是有些疑惑，但我还是答应了。

第二天晚上，天空中下起了阵阵小雨。

我在窗户边静静的等待着他的到来，时间慢慢在流逝。我听见他家像往常一样传出咒骂声，由于雨声的缘故的，我并没有听的很清楚。

雨越下越大，他家也渐渐安静，没有任何声音了。

过了十分钟左右，他来了。这时候雨又变小了。

他身上湿漉漉的，穿着一件白衬衫。黑夜中，把他的脸衬得愈发苍白。

我看见了他脸上的血迹。

“你的脸……”

他像是没听见我说的话般，从怀里拿出一本书，“昭昭，这是你最喜欢的那个作者的新书，我知道你想要很久了，所以…我给你买了。”他低头仔细的擦着那本书，上面似乎被溅到了油点和水渍。

“但是…我没有保管好它，对不起。”

他抬头看向我，脸上都是愧疚和自责。

我接过那本书，说:“没事啊，我很喜欢，这是属于我的特别版！”

他没说话，冲我笑了笑。

我还是忍不住又问了一遍他脸上的血迹，虽然现在被雨水冲刷的差不多了。

他依旧不回答，只是看着我说:“昭昭，我可以去你家坐一会吗？”

我呆住了，我不知道为何他今天会这样反常。换做从前，他是不可能这般毫无顾忌的站在我的窗前和我讲话，更不可能提出要来我家的要求。

我看着他的脸，看着那快要不见的血迹，脑海里有个可怕的想法。

我缓了缓神，说:“我很希望你来，但是我的爸爸可能不会同意。”

我不敢确认我脑海种的想法，同时我也害怕他的爸爸再次找上门来。

他的神色瞬间变得落寞起来。

鬼使神差中，我将窗户全部拉开，伸手抚摸上他的脸。

他也看着我，我感受到了他的紧张，他在颤抖。

我慢慢凑近他，就在我快要吻上他的那一刻，我猛的回过神，放开了他。

他低下头不敢看我，我们都很默契的没再说话。

“昭昭，以后我可以天天来找你吗？”过了一会，他开口道。

“我们不是…每天都会在一起吗？”

“我是说，我可以天天来你家找你吗？”

我的心突然狂跳了起来，几秒后，我听见了我的声音，“你爸爸呢？你不害怕了吗？”

“没事了昭昭，他不会再来了。”他笑着对我说。

可在此刻，他的声音如同恶魔的低语般。我讨厌那个男人，我知道程末更是恨他，但我没想过会是这样的结果。我没想到有一天程末的手上会染上…

雨越下越大，我好像听见他对我说。

“没事了昭昭，我自由了。”

“不会有人对我拳打脚踢了。”

“他不会伤害你了。”

“昭昭……”

“昭昭，我可以每天都来找你吗？就在这个窗边。”

“就像我们第一次遇见那样。”

最后，我听见我问他，“你…会被抓吗？你会离开我吗？”

我已经听不清他说的话了，我甚至不知道最后我们是如何告别的。

我只知道他让我明天在家等着他，他说一定会来的。

第二天，我是被警笛声吵醒的。

我连忙跑出家，我看见他被拷了起来，我看见他的妈妈麻木的站在他旁边，我看见他对我笑了。

我忍不住哭出了声，骗子，明明说好以后天天都要和我见面的，明明说好以后要去更远的地方。

我看着他被带上了警车，我却什么都做不了，我甚至只能身体僵硬的站在原地。

“昭昭，别哭了。”

我好像听见他对我说。

那天下午，我从他妈妈口中听到了事情真相。

原来就在昨天晚上，他给我送礼物的那天晚上。

那个男人不知道在哪翻到了那本书，随意的用它来垫吃的。

程末看见了，像疯了一般冲上前，一把扫开了桌上的东西，把书死死的抱在胸前。

那男人顿时瞬间暴怒，抡起拳头就要往他身上砸。

“臭小子，你是反了天了是吧，连你老子也敢惹，不就一本破书吗？老子爱拿来干嘛就干嘛，怎么？这是打算送给你那赔钱货的？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的事。”

听完这话，他脑子突然一片空白，连躲都忘了躲。他像往常一样被踹到在地上，承受着那个男人的拳打脚踢。

突然，他像是再也忍不住了一般，他推开那个男人，从厨房抽出了一把刀精准无误的捅在了那男人心脏上。

刀抽出来的时候还顺带溅了一地血，也溅到了他的脸上。

他看着血迹在空中的慢动作，脑海里全是过往这些年这个男人对自己的暴行。他一直记得小时候，这个男人还不像现在这样动不动就把怒气撒在他的身上。但也不并不关心自己，开心的时候就跑来逗逗他，心情烦闷的时候就把自己抛在一边。

那个时候他还小，不懂为什么自己的父亲对自己是那么的喜怒无常。也不懂为什么明明是自己的母亲，却要看着父亲的脸色对自己好。

程末虽然不懂，但他也能感觉到，母亲在这个家是没有地位的，她只能尽力让自己透明化。她也想过逃离，但是她没有一技之长，她没有办法独自生活。她更是不敢惹怒那个男人，即使他带回家的钱并不多。

很多时候，在那个男人生气的时候，她都只能默默在一旁端茶倒水，防止怒气蔓延到她身上。这个时候她自然也忘记自己其实还有一个嗷嗷待哺的儿子。

她讨厌程末吗？或许不讨厌，但也绝不喜欢。在她内心深处，她始终觉得或许是程末将她困在这个家的。她没有文凭，但刚结婚那会还可以去干点杂活，直到她怀孕了。

那个男人漫不经心的对她说，“反正你也赚不到多少，现在怀了老子的种不如就待在家服侍老子，不信你出去看看谁会要你。”

她听了他的话，待在家中成为了一个家庭主妇。直到程末的出生，那个男人起初很开心，因为生了一个男孩。但后面他开始嫌弃母子俩累赘，认为自己在外辛辛苦苦，他们一点作用都没有。

开始她也反驳过，自己都是为了家庭才放弃了工作。谁知这番言论却遭到了嘲笑。

“这个家哪个地方不是老子弄的，不是老子在外面赚钱，你现在能住在这吗？我告诉你，就你这种脱轨的大龄妇女，你只配待在家里服侍老子，把老子伺候舒服了才是你的作用，少想着去外面勾引人。不要忘了，家里还有个人。”

她没办法反抗那个男人，她认知有限，也不敢去离婚或者将事情闹大，她只能将自己的情绪转移到程末头上，她不再是一个好母亲，相反她看程末的眼里总是带着冷漠与一丝厌烦。

直到程末长大了，那个男人喝多了揍完大的揍小的。他常常说着，“你俩都是老子养的，还不是老子想干嘛就干嘛。”

程末和母亲都无力反抗。

而现在那个男人直直的倒在地上，死前也还保持盛怒的状态，他不明白向来逆来顺受的儿子为什么突然反抗了，他更不明白自己怎么就这么死去了。

而且这个家里的母亲在角落里目睹了全程，同样她也恨这个死去的男人，但是他死了，意味着她没有了经济支撑，雨社会脱节的她也没办法快速获得工作。但她也知道，从程末出生到现在，她一直都是无声的施暴者，她将自己的负面情绪转移到了程末身上，她也从未给过程末一分爱，所以她自然不认为程末会赡养她对她好。于是她选择了报警，她害怕这个陌生的儿子会对她下手，即使以后的日子她会很艰难，但是她再也不想活在恐惧当中了。

我回到了房间，坐在窗户边上，我看见了窗台上的糖果。我又想起了我们第一次说话的场景。

电台内容还在继续，我却没了听下去的兴致。我拔掉了电源，躺在床上，枕边放着那本特别的书，我想我该休息了。

“昭昭，我在。”

我又听见他的声音了。